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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陰月——龍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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錄壹:

“來到此地十分不易,耗光了我所有的靈力。於是不得不化為一只兔子,藏身樹洞。那個聲音偶爾還是會響起,似乎想要再次將我的欲望所誘引。”雪稚從地上站起,行至樹下坐著,“我看見有人進山,也聽聞燕勒軒的主人淮望素來愛做交易,以一個故事交換一個願望。”

見我殺意頓減,興致勃勃地聽起了故事,月山白我一眼後,自己尋著一處僻靜之地睡下來。

雪稚的故事很長,而我早已將劍收起,並施法暫時封住了她身上的血腥味,這才得以坐在巨大的樹根上靜靜聽她把故事說完。

我向來是來者不拒。無論是多麽窮兇極惡之人,抑或是犯下罪惡滔天的妖靈精怪,只需他們的故事足以動人,足以對我胃口,那麽一切都好說。

聽上去,似乎我是那種善惡不分之人。然而我也是有原則的——不殺人,不放火,不尋鮮滋事,公平交易,和平還願,僅此而已。

其實,照雪稚所言,人確實為她親手所殺,但罪魁禍首,卻另有其人。

但凡生靈,總有欲望。野獸貪婪食物,人類貪婪酒色錢財,妖怪貪婪靈力修為。

雪稚只是貪得不一樣,如同渝青向往清歡,她不過是向往一人罷了。

有時,放縱欲望,總是會失去想要的東西。而不知滿足,又往往讓我們失去已經擁有的東西。

雪稚失去的,是渾元,是“方丈”渝青,亦是曾經的那份天真與單純。

忽地想起一件事來,於是沖靠在樹幹的雪稚揚揚下巴,問道:“所以,你的願望是什麽?覆活渾元,還是渝青?”

我以為,她會選擇其中一位,或者出於愧疚,想要覆活沈雪稚。可她搖搖頭,面色依舊蒼白如紙,捂著心口,憤恨道:“請你把那個妖怪從我體內揪出來,然後殺了它!”

她明顯動了怒,氣急攻心,又猛得咳出一口血來,淌在地上,紅到發黑。

我微微一楞,旋即移開視線,目光落在圍繞雪稚身側的些許怨靈身上。

只見沈雪稚將二女緊緊抱在懷裏,將眼瞧著雪稚,目光中的怨恨褪去了許多,代之的更多是哀戚。

她也聽到了雪稚的故事,於是滿腔的憤怒和仇恨幾乎被悉數澆滅。她開始同情,同情那個殺了她和女兒們的妖怪。

我想,也許這就是渾元愛她的原因——生而為人時,落落大方,不拘於流言蜚語,坦然處之。不得好死化為魂時,雖怨亦善。

這樣的女子,的確容易讓人傾心。

瞥了一眼雪稚,我平聲道:“如今你傷得太重了,只怕撐不了多久。”站起身子拍了拍身後臟物,忽然又勾唇一笑,“不過,這個忙,我倒是樂意幫。”

“真的?”雪稚面色一喜,一雙杏眼裏閃出激動的光來。見我點頭,她笑意更甚,卻起了身子屈膝,將要跪下。

“多謝姑娘!”

我為妖千年,最討厭一人一事。人為天帝,事為下跪。

跪拜長者雙親乃為敬,為孝。而跪一個不太相熟之人,卻是卑微。

於是幾步上前,擡手扶穩了雪稚,用一種教育的口吻認真道:“跪天跪地跪父母,但不跪餘下任何人。”

她楞了楞,隨即站直了身體,聲音啞得厲害:“我明白了。”

松開手時,只聽見一旁灌木叢中沙沙作響,緊接著傳出一道呵欠,聲音年輕,帶了慵懶:“哈……故事說完了?”

一個白色的物體緩緩從灌木叢中挪出,細碎的月光照出了它的全貌,貓身藍瞳的。

月山朝我走來,在我腳邊轉了轉,然後擡頭看了眼雪稚,警覺殘留,歪著頭瞧向我,似不解問道:“你又善心泛濫了喵?”

“一邊兒睡著去。”我毫不留情地一腳將月山踢開,後者在地上滾了兩個圈,擡眼時目光茫然。

“既然無事可做,那就看著周圍。”我指向四周這片沈寂的山林,隨手一翻化出一道結界來,範圍極廣,甚至連那古樹都包圍其間。

“你要幹嘛?”月山從地上爬起,識趣地站到結界邊緣。

“還願。”

淡淡丟下兩個字,我不再理會月山。

雙手翻合結出手印,自有一道明亮的螢光自合攏的手心迸發,帶著灼熱的溫度。

“你可準備好了?”

她點頭,表情認真而嚴肅。

“我只能替你洗凈靈魂,但你殺的人,卻不會消失。”光芒越盛起來,照著彼此兩人的臉,“這個過程中,挺過去了,你便能活。若挺不過去,我想,只要殺了那個妖孽,你便死而無憾了吧。”

“是。”雪稚眼中越發得堅決,盤腿坐下,她緩緩閉上了眼睛,任我將光化作一點打入她眉間,再以靈力輔之。

起初的痛苦還能承受,到了後來,她臉色已經呈現出透明一般,額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來。

凈魂之法,挨過了是新生,挨不過是消亡。可無論何種結局,我想,對於現在的雪稚來說,都是好的。

我看見沈雪稚沖我點點頭,隨即與其餘冤魂一起,徐徐消散。

鼻尖傳來隱隱氣息,似妖氣,又似別的種族。

這種氣息莫名讓我不適。

片刻之後,但見雪稚身上散發出陣陣黑氣,如噴湧的泉水,須臾便化作黑繭,將她牢牢包裹,密不透風。

“淮望!”另一頭,月山也發現了異樣,站在結界邊緣焦急地呼喚著我。

還差一點……

突然間,黑繭炸開,黑氣散作千道在結界內橫沖直撞,而其內部竟是空無一物,雪稚像是被生吞了一般,原地只剩一個光團緩緩懸浮半空。

來不及發表什麽感慨,我迅速起身,想要抓住亂飛的一縷黑氣,奈何它卻從我指間劃過,靈活異常。

漸漸,所有的黑氣匯聚一體,形成一股,沖結界的某個方向奔去。

“月山,攔著它!”

我倒是小瞧了這個妖物,本以為這結界至少能困住它一段時間,不想它撞倒了擋在面前的月山後,直直沖著結界而去,只一下,便將這結界撞了個粉碎,然後朝著一個方向,急急飛去。

月山難得修起的靈力被撞得散亂,倒在地上,它虛弱地擡眼瞧向妖物飛離的方向,吐字艱難:“那個方向是……”

“燕勒軒!”

錄貳:

古有一妖,由仙身邪念所修成,能附於人或妖,擅引欲,愛食欲,其更能增強被附者的修為功力。欲不達成,至死不休!

這類妖物,被稱為欲魘。

寄生於雪稚體內的,大抵就是欲魘了。

然,欲魘本身並不具備強大的靈力。

不用多想,這定是哪個心術不正且靈力不俗的家夥搞出來的麻煩!

一揮衣袖,我急忙飛回燕勒軒,袖間揣著變小的月山和雪稚。

通常來說,欲魘會尋向欲起之人,並附其身。如此說來,燕勒軒裏有人動了別的心思。

是阿九,還是……月牙?

院內不知何時又落了一層薄薄的積雪。面上,散落著淩亂的腳步,以及點點腥紅。

門窗依舊緊閉著,四下無聲,只有越漸濃郁的妖氣,混雜著熟悉的氣息。

“月牙……”袖間的月山擡了擡沈重的眼皮,自顧化回原本大小落在地上,顛顛倒倒著就要往屋內而去。

兄妹之間的感應是極強的。他們平日裏雖然總是水火不容的樣子,但月山總歸是愛月牙的。而所有的爭吵都只不過是為寵溺找一個借口罷了。

可月山沒走幾步就暈了過去,我只得先將他安頓好,再走近屋門。

還未等我完全靠近,屋門便被一個巨大的力量從內撞了開來,兩個門扇落在不遠處,成了一堆廢木板。

而在我感到那股力量是沖我面門而來時,右半身隨之一頓,腳下失了實感,竟是整個人被生生撞飛了!

“誰?!”

本來事情演變成這個樣子已經讓我很不悅了,沒想到現在不是被偷襲面門就是被撞飛。

黑了臉,我定睛看向撞倒我的物體,一時怒火梗在了喉間。

一只碩大的狐貍,足有一樓高,端端地站在我面前,其通體鮮紅,身後九尾亂搖,活像一團業火。

見我楞在原地,狐貍瞇起了細細長長的眼睛,輕輕晃著九尾,口中吐出人言道:“傻了?”

“夜,夜,夜闌之?”

我磕磕巴巴的言語,倒是不太像平時那個不可一世的自己。

雖然從未見過夜闌之的真身,但這股熟悉的氣息及聲音,就算他的真身是一只蛆,我都能認得出來!

不過,他要真是蛆的話,我還是裝作不認識他好了……

“腦子撞糊塗了麽?”狐貍似是笑了起來,語調上揚,連其身後的尾巴都搖得更加歡快了。

“你……”我本想揍他一拳,卻倏地從指間彈出一個光點,繞過夜闌之,朝著他身後飛去。

“事情結束再來收拾你!”猛得從地上彈起,我隨手變化出一把劍來,高高越起,沖向此刻正被一團黑氣籠罩的月牙。

她變了不少,原本一雙清澈靈動的綠眸似是蒙上了一層灰翳,再沒了先前的輕巧靈性。

先不說這外貌與靈力,她怎麽連衣裳都換了?難不成這欲魘還有給人換衣裳的能力麽?

劍鋒淩厲,攪動著周圍冰冷的氣流,形成一個漩渦,從天而降。

我雖不知月牙為何欲起,但隱隱覺得與自己有關,且月牙畢竟跟隨我多年,怎麽舍得下重手。於是收了七八分力道,卻不想被她抓到時機,側身躲過劍擊後,反手重重一掌打在我肩上,疼得厲害。

“唔……”

我翻身滾向一旁,幸好還不至於口吐鮮血。

“優柔寡斷,便是你一直以來的弱點。”夜闌之站在不遠處,張嘴便吐出一團熊熊火焰撲向月牙。

“這叫重情重意!”沖夜闌之吼完,餘光掃到月牙沖出的屋內地上,正躺著不知是死是活的阿九。

阿九?

腦海中似乎有什麽一閃而過。

“為什麽要傷害阿九?!”我站在一邊,蹙眉看著與夜闌之糾鬥的月牙厲聲問道。

“誰讓你總是偏愛於她!”月牙躲過火球,瞧我一眼,“我知道的,閻香可使點香人靈力增加,加快修為。可是你從來都不讓我點香!”

她憤恨委屈的表情令我一楞。沒想到月牙的欲起之因,真是這個。

擡手呵止了夜闌之的攻擊,我朝月牙緩緩走去。

欲不達成,至死不休。月牙還沒恢覆原狀,看來阿九應是沒事,只是暈了過去。

不過……修為這麽高的欲魘,我還是生平第一次所見。

“所以,你想殺了我?”站定月牙面前,我將劍收回,沒有再戰的意思。

“我不想的!”她突然喊道,揮舞著一雙長臂,“只是你從來都不會把誇讚阿九的話也分一點來誇讚我,你從來都不在意我!”

“那你可知為何我獨讓阿九點香?”

沒有事情是無中生有的,一切都是另有原因。而阿九的故事說來簡單,若是要結局應她如願,便得花上巨大的代價與犧牲。

此刻顯然不適合講故事,月牙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,而是自顧自的吼道:“我並非需要多麽強盛的靈力修為!”頓了頓,聲音漸漸淡了下去,幾乎聽不見,“我只是希望能和阿九一樣……”

聽了這話,我暗自舒了口氣——所幸月牙的神智還未被完全吞噬。

趁她垂眸,我迅速將手探到胸前,只有微樣的頓感,便從體內抽出一柄長劍來。

劍身長約三至四尺,寬約一寸,喚名“赤鳶”,其通體卻呈灰白色,兩刃凜凜,劍上更是刻了繁雜古樸的花紋,似是法術咒語。

赤鳶能斬萬物。這柄劍自我誕生以來便一直寄存於我體內,無人知其來歷,包括我自己。

我揮劍斬向月牙,劍身虛晃,卻是直直穿過了血肉之軀。月牙一時僵住了所有動作和話語,立在那裏,像是被凍住了一般。

這一劍,斬的是其體內的欲魘,並未傷到月牙分毫。

不消片刻,便見月牙體內開始滲出濃郁的黑氣,從每一寸肌膚,甚至眼眶,由內往外,湧出那些如液體般粘稠濃重而又妖氣極重的氣體。

周圍傳來微弱聲響,似是有人在低聲呢喃,只言片語,難辨雌雄:“快跑……呃啊……”

待欲魘全部排出月牙體內,它本想逃,不想一個火球急急撲來,剎那間便將它包圍。彼時,周圍只剩哀嚎。

“公主……救我……”

最後一句話,也被火焰吞沒殆盡。

我側身看了夜闌之一眼,他也在看我,卻依舊保持著原形,看上去是無法化為人身。

月牙已經暈了過去,我挑目看向四周,樹是樹,亭是亭,太陽才露出了半個頭,還有一半埋在雲層之下,染得那條白線變成了金黃,明朗地將天空與山林隔開。而地上的積雪混著泥濘,早已變得汙濁不堪。

收回視線,沖著無人的方向,我冷冷道:“還不現身嗎?”

修成欲魘的本體不管修為多少強大,終歸不是妖物本身。而這個欲魘的修為這般強悍,除非它的身後,有本體在用法術加持!

公主麽?我認識的公主倒是不少,不知這次又是個什麽公主,弄出了這麽個麻煩。

“不愧是冥王,一劍就解決了欲魘。”

忽然傳來泠泠笑聲,落在原本寂靜的院子,未免會讓常人覺得脊背生涼。

然而其話裏聽不出喜怒。

幾乎是一瞬間,一根毛茸茸的紅色尾巴從夜闌之的身後伸出,快速且平穩地纏上了我腰間,將我帶向他身邊。

同時,一聲巨響之下,原本我所身處的地面似是被人用重錘砸了一下,徒留一個深一指,長一尺的土坑。

哇,什麽仇什麽怨啊,下手這麽狠的手嗎?

虛空中自有人影浮現,是個女人,右手執了一條玄色長鞭。

她衣飾簡單,但每一樣無一不透著其不菲的價值。好比那耳墜,兩個渾圓飽滿的珠子散發著淡淡的瑩白輝光,與那深海夜明珠一般。

柳眉之下是一雙染了嘲意的碧藍雙眸,澄澈而明亮,若是細細盯著,或許會覺得面前展露的是整片海洋。

壚邊人似月,皓腕凝霜雪。

她的氣質顯然高於酒壚邊買酒的女子,最後半句用來形容卻是不錯。

只是此女不似月,倒像是巨浪。

一頭墨綠長發飛舞於身後,我註意到她額上兩個如鹿角般的物體,再細看那張臉,忍不住蹙起了眉頭。

夜闌之似乎是與她有什麽過節,難得能看到有怒意在他臉上浮現。

輕輕拍了拍繞在我腰肢上的尾巴,夜闌之了然,將我放下。

把赤鳶收回體內,又整了整衣裳,這才看向面前之人,勾唇一笑,嗓音卻是極冷。

“三公主來我燕勒軒,怎麽也不提早知會一聲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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